菜市场的星辰与大海

发布日期：2024-09-19 14:24

来源类型：解忧大队 | 作者：山度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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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 潇潇 |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：qspyq2015·

早起，整理完，就会去菜市场逛逛。

现在做主妇其实轻松了很多，因为有网购。主妇的生活，以前的购物路线是网状的：去百货公司买高档精品，去大卖场买日常用品，去菜市场买瓜果菜蔬鸡鸭鱼肉，如果有条件，还可以时不时去海外……现在的购物是中心点状的，人在家中坐，动动手指万千货物汇集眼前，确实很方便。

山东的大葱，云南的鲜花，陕西的苹果，江南的莲子……尤其是当你在某生鲜一小时到家的小程序上，可以买到2.5元的萝卜，几毛钱的葱，包装完好给你送到家，确实不需要去菜市场忍受那份辛苦。

但是，我觉得，还是不能舍去逛菜市场的乐趣。

美食

俗话说：“猪要吃叫，鱼要吃跳”，清代袁枚在《随园食单》里就讲过，“一桌好菜，买办之功居四成”。美食新鲜的食材，一定是来自菜市场的。

在菜市场的海鲜池里，你可以选择各式各样的鱼。一家常去的海鲜档，能买到上好的大闸蟹、海虾、东星斑、老虎斑、海鳗，黄花鱼；就是同一种鱼，比如说最普通的鲫鱼，你也可以选择众多鲫鱼中游得最活最快的那一条，虽然这些在口感上可能只是微妙的差别，但是在心理上给你一个极大的舒适的感觉；像鲍鱼、蚝这一些贝类，真正新鲜的时候，一口下去，咸腥中有着海洋的气息，在你的口腔中爆炸，卖场的海鲜被用保鲜膜封装在盒子里头，带着被冷藏过的冷硬质感，像一块冷冻过的橡皮。

菜市场鸡鸭猪肉品种繁多：鸡就有清远鸡、文昌鸡、湛江鸡、湖南鸡、江门杏花鸡、龙门胡须鸡，泰安乌鸡；鸭也有麻鸭、水鸭、番鸭、青头鸭……猪肉的品种，有比较大众的品种，也有各色土猪肉，一号土猪的摊位也夹杂在里面，我也在大型超市买一号土猪，好处当然是购买的环境舒适，不好就是包装大块，还得回去分装；而且一号土猪的菜档口，可以按你的需求切，早一点去的话，可以买到新鲜的猪肝、猪肚，这种新鲜非经冷藏，接近现宰现卖，确实不是一般的鲜美。

大厨都知道新鲜食材现宰现卖现烧的妙处，那样保存了动植物本身最鲜活的生命味道。家乡有一道脆炒猪肚，早上买回，在中午炒和在晚上炒，味道都有了差别，如果隔夜冷冻，基本上就不能炒出脆弹的口感了。

一旦拥有了这样的鉴别能力，你就回不去了，你就必须品尝这样的味道，才认为是好东西。

人说荔枝“一日色变，三日味变”，菜蔬也是这个特点，现在网络、超市发达、快速，但最新鲜应季的食材，还是经不起这样、那样的折腾，要早一点吃上应季的这一口，就是菜市场了。

如同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，菜市场里的蚕豆、水芹、水葱、香椿，会告诉你那是春天来了。而七月一过，暑热未消，秋天的莲蓬、莲蓬鲜莲子在菜档口一堆堆地堆着，就告诉你，秋天要来了。

超市只有基本款，但菜市场总能给你生活的惊喜：水嫩嫩、娇俏俏、生机勃勃的瓜果蔬菜、鸡鸭鱼肉，在菜市场那个常买草药的摊位上，还可以买到带根的薄荷、紫苏，可以吃也可以拿回来种。

市场的摊贩，往往还身怀绝技。曾经很多人在快手抖音上晒菜市场摊贩削土豆、剖鱼绝技。我常去的那个菜市场就有一个卖蛋的阿姨，她有一手挑蛋的手艺，她挑出来的咸蛋，蛋黄都要比网购的要大很多，红艳艳的很结实，而皮蛋是溏心的，绵密软糯的口感，跟你在大卖场和网购中买到的那些硬邦邦的木渣渣的皮蛋，绝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。

在美加的超市里，你可以买到大块的鸡胸、鸡腿肉，但是看不到有活鸡活鸭出售。因为全部都是中央屠宰的了，香港人也在非典之后，大幅减少了活鸡销售。

我们要珍惜那些帮我们剖鱼打鳞，杀鸡拆蟹的那些个“庖丁”小贩们，或许哪天，环境继续恶化，咱们都只能吃中央屠宰的肉类鱼虾了，我们的下一代、再下一代，也许真的只知道猪肉是蛋白质的一种而已了。拥有鲜、腥、充满烟火气的菜市场，其实是咱们整体环境还算干净的一个证明，这是一个有趣的悖论。

美景

许多美食界有名的吃货，都是菜市场的忠实粉丝。

陈晓卿在文章里写道，一座城市，最吸引他的，从来不是历史名胜或者商业中心，而是菜市场，一切不逛菜市场的城市旅游，等同于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。他认为，中国太大，经济高速增长让许多城市的外观大同小异，甚至连旅游商品都面目可憎地趋于一致，只有在菜市场，还能从一些地域性的物产上，分辨出各自不同的风貌。菜场，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流动。

蔡澜每到一地，必逛菜市场。在他的节目《蔡澜逛菜栏》里，他满世界飞着吃，到各地的菜市场选取地道新鲜的食材，做出好菜。他曾对记者说：“我每天早上都喜欢散步到菜市场，看到刚刚上市的时令的新鲜蔬菜，就像和老朋友见面一样，精神舒畅，非常开心，于是就买回家来做。”

一些地方的菜市场，确实就是旅游景点，比如我自己曾经去过的韩国釜山扎噶其市场，日本北海道的海鲜市场，纽约的切尔西市场，香港中环、皇后大道的街市。切尔西比较高大上，像一个连接到一起的红砖厂，香港的街市和釜山扎噶其市场，跟咱们身边的菜市场，就比较接近了。

印象中的咱们的菜市场，常常是“脏乱差”，菜市场当然难免有泥泞污水、垃圾、各色气味，可相比于舟车劳顿、昼夜颠倒、五味杂陈的长途旅行，身边的菜市场算得上是说到就到，轻松自在的行程。

菜市场，像一个素颜的女人，一眼望过去，有些蓬头垢面：早晨的时候，运菜车、送鱼车，还有拖着买菜小车的主妇们，把并不宽敞的街口弄得举步难行，街口桥底下，一块小小的三角形地，前一阵子还有一档新疆人的羊档，新鲜羊肉羊头摆着，膻味浓郁。

走进菜市场，却是别有洞天，花果飘香，五光十色，色彩斑斓：一溜的果档摆开，苹果、梨是必有的了，香蕉、榴莲，是有专门档口售卖的；应时应节的时令水果，常常是摆在最外面的，比如早春的枇杷、青梅、李子，刚入夏，就有荔枝三月红、妃子笑；夏天的葡萄、龙眼、西瓜、番石榴；秋冬的橙柑橘柚……南方、北方，东方、西方，基本你能见到和想到的水果都能在这找到。

这种琳琅满目的感觉，在美国的大型沃尔玛超市的生鲜区也能找到，不同的是，这些果档后面，都有不同的档主，你需要边挑水果边跟他们讲价，讨价还价的乐趣就是，你买熟的那几家，就会默契地给你优惠的价格，不用再麻烦了。

当然也有例外，在茶叶铺一角常年摆卖杨桃和咸干花生的那个老太太，就很酷，她那里基本铁价不二，爱买不买。她卖的东西也有点特别，不同于水果店里、网购中包装齐整的大个头的台湾杨桃、番石榴，她的杨桃是本地杨桃，个头小，偏酸，广东人叫“酸敛”，有消炎生津的作用；番石榴是乒乓球大小的，红心，非常的软糯香甜，但是得轻拿轻放，挑果子的时候，手重了，她都会有意见。她的生意是细水长流不断，长买长有，就这么个两三尺见方的小摊，我看到的是已经摆了十年以上了，杨桃的价格从一块钱一斤到现在至少三块……相对于这些年的房价上涨，其实还是十分厚道的。

在菜市场还能淘到不少好东西，前一阵子我在菜市场淘到了一口好的佛山大铁锅，锅，基本上是主妇居家除了老公之外，最好的帮手和伙伴了。老公不能要几个，但锅是一定要有不同的品种：高压锅、平底煎锅、炖锅……这些锅，各有各的品牌选择，但以主妇的体会做咱们中餐，最好用的炒锅，就是一口铁锅：受热均匀，大小适中，长久使用还可以补充微量元素，中餐里炒菜特有美妙的：“嚄气”，就来自一口好的铁锅。

带一口铁锅回家，就像带回一只宠物，小心呵护，耐心温养，会渐渐变成你喜欢的样子，与你越来越合拍，爱不释手。对主妇来讲，淘到一口好锅，比起海淘回来一两件名牌包包衣服，更多新鲜，更多惊喜。

想起网上流行一时的章丘大锅，我看了一眼就觉得那不适合家庭，实在是太重了，除非家里掌厨的是男人。《舌尖》的导演们应该多去逛逛菜市场，会发现更多的宝藏和灵感，可是说老实话，我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这独属于我自己的宝藏。

菜市场花档总是少不了的，百合、玫瑰，基本是四时常有，春天的桃花、秋天的菊花，那是一定可以买到的，过年也会有花市，那几天，这里就是花果的世界了。平时档口最多的是百合，红的，白的、黄的，对咱们主妇来说，玫瑰基本不会再买了，那个花季已经离我们太远了，百合买那么一两枝，可以芳香一周，各色百合里，黄颜色的“黄天霸”是最香的……

最香的地方，有时候倒不是花档。增城迟菜心上市的时候，有一家菜档是专门售卖迟菜心的，厚实的迟菜心顶花带叶，整齐的码放在一起，因为新鲜，散发出浓郁的油菜花香，总会有那么几只蜜蜂，不知从哪寻香而来，在花叶上“嗡嗡嘤嘤”，盘旋进出，它们或把这里当成了小块的绿洲花田。

陶渊明写了《桃花源记》，每个中国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田园梦。菜市场里，有来自田园本真的色彩和芳香，而且四时变化，永不落幕。

爱的仪式感

据统计，广州共有菜市场620余家，每年会有5家左右的菜市场消失，因为消费习惯的改变，也因为电商超市和社区商超的异军突起。

菜市场，在我的小时候，是一个神奇的所在。

因为每天早上，我的外公都要出门去“上街买菜”。对小小孩来说，那就是一个不同家也不同自己常玩的院子的“远方”。

不同于出门上班的父母，“上街买菜”的外公，回来时候除了菜蔬和少少的肉类，还会带给我们一些小东西：一支棒棒糖，一块红薯，几个海棠果……那是贫瘠年代给馋嘴孩子大大的慰籍，有一次还带回来一个崭新的文具盒，上面有跳舞的民族娃娃，那是给我小学上学的礼物。

年轻的时候，怎么知道自己买菜做饭的好处，呼朋引伴，饮宴欢歌是至乐；有了自己的爱人，有了自己的孩子，就会发现“洗手作羹汤”的乐趣，这个乐趣，哺育过孩子的妈妈，才能好好体会。

有一段时间，因为参加培训，一家人的晚餐在各自食堂解决，开始小朋友还蛮高兴，饭堂花花绿绿的菜式，可以各取所需，还有她最爱的汉堡炸鸡；几天下来，她颇为惆怅，“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好，有仪式感”。

吃饭，对我们周围的大多数人来讲，是一件简单的事情，高档的酒楼茶肆，鲍参刺肚可选，举步之内，中西快餐可买；市场调查，大数据分析，可以迅速选出大家都喜欢的口味、菜式加以改良改进，所以，相比于我们小时候，现在的孩子，口味都开始趋同，他们的童年美味，基本来自麦当劳、肯德基的培养。

其实不用电商团购参与进来，以后咱们的菜市场，同样也许会消亡：

——大数据的餐厅，可以计算最多人喜欢的菜式，然后让一些独特的口味消失；

——超市的大数据，也可以计算出来哪些大众旺销的品种，只留下那些大家喜欢的东西。

那时候的主妇，会非常省事，因为孩子也不会有特别的要求，他们会统一喜欢一些东西，比如炸鸡，炸排骨……

或者哪一天，主妇也会消亡，家庭消失，孩子们都会长得趋同：人工智能般的头脑，相似的五官四肢……

可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美食回忆，带有自己独特家乡和人的记忆：常常是家乡某一种特别的小食，又或者是某个养育我们长辈的拿手小菜，这样我们就有千变万化的美食记忆，我们能够还原菜谱的配方，却很难还原当时当地给我们的美食感受，那种“比天下最美味的东西还要好”的味道。

菜谱本身，其实也是蛮难学习的东西。科学家正在做的一个实验是，给人工智能，就是那个战胜了棋类冠军的人工智能，阅读海量的菜谱，检验它的学习成果，是看它写出的菜谱。

人工智能，可以海量地阅读棋谱，海量地处理信息，现在渐渐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战胜了；可是目前它能设计的菜谱，基本让人哭笑不得：比如在烤饼干里，加入日本芥辣，在罗宋汤里，跑出一堆乱码……

为什么这样，那是科学家要研究的事。主妇旁观，妄加猜测：棋谱，那是人与人（机器）智力的较量，其中的胜算，来源于对对手所有智能的对抗和化解；而菜谱，是对人的爱欲食欲的满足化解。一个是对抗，一个是满足，一个是阻拦战胜，一个是包容与爱。

“别只惦记着几捆白菜、几斤水果的流量，科技创新的星辰大海、未来的无限可能性，其实更令人心潮澎湃”。

人们说社区团购会消灭菜市场的存在。

对于大数据来说这几颗菜、一条鱼，几根葱、一枝花，不过是巨量数据流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数据，但是对于一个家庭来讲，它是一份午餐，一份晚餐，一段日子，一段回忆和一份爱的传递。

食物表达爱意、传送关心，给我们以安慰，而购买、洗涤、烹饪，就给了咱们这样的仪式感，这是独属于人的仪式，哺育的仪式，传达爱的仪式。

身外的世界，有星辰大海，人的内心，也同样有万千宇宙。

当然在大数据面前，个人的力量就如螳臂挡车，也许时代潮流就是这样，浩浩荡荡，不可阻挡。

在这一切发生之前，主妇享受和珍惜这样的生活：

每天早上安排一天的菜式，购买完成之后，忽然想起小朋友嘴唇有些干裂，就又会跑去买一两把润湿的中药，或者是莲藕和冬瓜来煲汤，菜市场都可以马上达成你的愿望。

「 图片 | 视觉中国 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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